首先是韦庄的两首《菩萨蛮》。
韦庄 菩萨蛮
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 垆边人似月,皓腕凝双雪。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
韦庄 菩萨蛮
洛阳城里春光好,洛阳才子他乡老。柳暗魏王堤,此时心转迷。 桃花春水绿,水上鸳鸯浴。凝恨对残晖,忆君君不知。
韦庄与温庭筠齐名,然而因为这两首词,他们在我的心中便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韦庄曾流落江南,后来入蜀,为前蜀开国宰相。这两首词作于蜀地,所以其实是借追忆江南,来写宦游西蜀的心境。江南风景之好,其实说的是自己在西蜀功业之盛。然而虽是江南好,功业盛,斯人却若有所失。这样就真的有点意思了,这样才真的能算作是诗词了。
因为韦庄的两首《菩萨蛮》,因为他的“洛阳才子他乡老”,后来就留意起了词中的双壁,居然真的找到了两首,那就是李璟的两首《摊破浣溪沙》。
李璟 摊破浣溪沙
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还与韶光共憔悴,不堪看。 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多少泪珠何限恨,倚阑干。
李璟 摊破浣溪沙
手卷真珠上玉钩,依前春恨锁重楼。风里落花谁是主?思悠悠。 青鸟不传云外信,丁香空结雨中愁。回首渌波三峡暮,接天流。
李璟是南唐中主,其父是开国之君,其子是词中之帝。然而这两首《摊破浣溪沙》,却是词中绝美的双壁。李璟、李煜之伦,他们的人生如这两首浣溪沙一样,是绝美而哀婉的。他们想要的绝美他们得到了,然而他们还需要做到他们可能并不想去做到的事情,如果做不到,怎样的绝美都只是一个错误。
最高境界之诗词,在神而不在文。所以未必要同一个词牌才行,只要神同即可。于是又找到了晏几道的《临江仙》和《鹧鸪天》。
晏几道 临江仙
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
去年春恨却来时,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记得小苹初见,两重心字罗衣。
琵琶弦上说相思,
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晏几道 鹧鸪天
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拚却醉颜红。
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
从别后,忆相逢,
几回魂梦与君同。
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韦庄凭着自身才能与际遇,得志于西蜀。李璟是生在帝王家,又幸运地没有作亡国之君。而晏几道虽是晏殊之子,却与富贵无缘。古来文人不得志,或许真的是时也命也,然而主要的责任还在自己。李白所说的“天生我才必有用”,其实主要指的是文才。然而一个只有文才的人,又怎么好意思整天怪别人不重用自己呢?世事洞明、人情练达,贾宝玉耻之,我亦耻之。然而男儿是否真英雄,却从此处看得最分明。所以三人之中,韦庄是英雄,李璟不是,小晏更不是。有趣的是,这三个人的气质与际遇,从他们的这几首词中都可以看出。韦庄流离他乡,故能得风光之好;李璟生而富贵,却无计长久;小晏只知舞低杨柳,歌尽桃花,所以唯有醉颜,魂梦与他相随。
然而无论如何,这六首词,都称得上是诗词中的神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