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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奇

【来源:风晓团队 | 发布日期:2014-10-10 | 作者:风晓记者褚本立 | 阅读:次】
读万卷书,行千里路。行路,亦是在读书,更多的是在观察、在学习、在思考。原来在旅途中可以了解到各种各样的现实与纷繁复杂的人生百态,在这个些许荒芜的岁月里,不经意间一种对人生的思考侵遍全身。其实每个人的

读万卷书,行千里路。行路,亦是在读书,更多的是在观察、在学习、在思考。原来在旅途中可以了解到各种各样的现实与纷繁复杂的人生百态,在这个些许荒芜的岁月里,不经意间一种对人生的思考侵遍全身。其实每个人的生活都是轻飘飘的故事,然而他们的背后却又是一段着实沉重的传奇。

午夜,火车的轮毂撞击着铁轨的身躯,撕破黑夜的寂静,然而终究没能逃脱路轨的束缚。

坐在我旁边的是一个在武汉读书的大三女生,服装设计专业,去西安找同学玩;对面的座位上是一个西安交大的女生,大四了,来武汉玩了几天这次是返回西安,说话时断时续,说的时候滔滔不绝,热心的向我们介绍西安的好,不说话的时候则是一直在瞌睡,直至旅途的终结;她旁边的是一个男生,但我终究还是在过了好久后才知道他是学生,戴着眼镜,也带着些许朴实、些许害羞,不管其他人说得怎么欢,他依旧是以他的沉默,来面对这或许对他来说还很陌生的世界。

我把我的速写本拿出来,让我旁边的那位女生帮我看了看,毕竟对于美术她比我更专业。她很细心的给我指导,指出画作里的瑕疵,耐心也是她给我的恩赐,我很感激。她告诉我,暑假她会去一家服装公司实习,如果顺利的话,将会留在那里工作。工作,在我的脑海里,依旧是一片混沌,更多的也是远方的模糊。夜,越来越深,车厢里也不时的感觉到一阵阵寒冷,对于她来说,显然穿得太单薄了。

对面的男生从他座椅下的行李袋里,拿出了一件外套,给他旁边的那位女生,尔后又拿出一件给了我旁边的女生。她们都感觉到了寒冷。我们很诧异,他的第一句话竟然就是实实在在的行动,我们开始和他搭话。然而他并不愿意多谈,仅仅只是我们问一句,他答一句,他带着非常浓厚的仙桃口音,我们大多时候听得并不太懂,只能靠自己去稍稍的判断。这些对他来说陌生的面孔,也许是几张天使微笑的脸庞,但更多的可能却是扭曲的魔鬼的脸。

他告诉我们,他去兰州,他爸妈在那里打工,因为爸妈告诉他那里夜晚会比较冷,所以多带了点衣服。他是仙桃一中的学生,今年高考,却是他的第三次高考,可是估分并不理想,对于专家预估的一本分数线,他只高出二三十分,人生对于他来讲,将会是一段沉重的记忆吧。他这是第一次出远门,前方有多远他并不清楚,就像刚出生的婴儿,还无法晓得自己将怎样的走下去,可是他做到的却是对大学梦的坚持,也是对爸妈那份沉重的承诺。他说了一些,便停下了,转头望着车窗外的黑夜,似乎看到了一切,也似乎什么也没看到。

原来他与我是同一届,我很高兴,主动的跟他握了手。我在大二,他的脚步却停留在了高三,心里一股莫名的伤感在涌动,只是突然就觉得人生的路好难走。他告诉我他不善于说话,也不善于沟通。我也告诉他,其实我在大学之前也是如此,即使到了现在,也还不怎么样,但却在改观。我所能说的只是告诉他大学的生活是怎样的,鼓励他以后再在大学里努力。他望着我,只是点点头,什么也没说,或许他根本就不知道说什么,也或许是陷入了思索中,如同窗外偶尔闪过的零星灯火,瞬间的光明,也还是被火车飞快的轮轴转进了历史。。。。。。

在西安玩了几个小时后,准备去爬华山,因为路边小贩的好心提醒,高速公路会大堵车,我们放弃了坐汽车,选择坐火车过去。顺利的买到了车票,却是没座的。当我们站在站台上时,我很惊奇,因为这列车的车窗全是开着的,而且绿色的车身显得很斑驳,车里没有空调,车厢里的过道上也挤满了人。原来这就是仅仅存留在概念中的绿皮车,见过,却是在媒体上,报道的是印度和巴基斯坦的铁路运输,人与人很挤,甚至许多人都扒在车顶上和挂在车窗外,想想也是不可思议的。然而在中国的西部,在西安,我见到了,我竟然有些激动起来,可是还是那么的震惊,西部的落后原来就是一个活生生的现实,也是一方静悄悄的空间,在嘈杂的喧嚣中,显得那么的难能可贵,也显得那么的突出,这突出写照着普通民众的生活,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容易。

因为高温,也因为行李较重,在酒店里出门时忘了寄存,便去了餐车。餐车里人也很多,庆幸的是来得比较早,坐下了,但我相信大家更多的是来找个座位,却被迫在这里消费。我看了看菜单,价格有些离谱,我小声的嘟囔了声这简直就是讹诈。坐在我对面的是一位中年大叔,约摸四十来岁,他可能听到了我的嘟囔,朝我笑了笑,吐出一口有些呛人的烟雾,他在吸烟。

车子启动了,轰隆的声音显得有些刺耳。当我坐在上面时,却也有份难以抑制的激动。开着的车窗慰问着我的视线,带着它一步一步走远,其实开着窗户原来可以把这世界看得更清,而我们又总在不断的追求模糊,模糊了的视线,模糊了的风景,更是模糊了的人生。

菜上上来了,我看了看,无奈的笑了笑,抬起头眼角的余光瞥到了大叔也在对我微笑的脸,看得出在他憨厚的笑容中夹杂着几许同样的无奈。我告诉他,这样的菜在我们学校食堂里只需六元钱,而且比这好吃很多。因为我的主动开头,我们的话匣子便打开了。他带着浓重的东北口音,他是黑龙江齐齐哈尔的。绿皮火车巨大的嘈杂声,淹没了大部分我们的声音,我们虽然距离不到一米,却不得不大声的喊,这让我们的谈话显得有些滑稽,可也是很奇特的感觉。生活中的偶尔故事,也许就是如此的奇妙吧。

他告诉我他是黑龙江的一个农民,他们那里每个人口可以平均分到80100亩的土地,只不过现在不种地了,外出打工,打隧道,虽然很辛苦,但工资还行,比种地更划算更有保障。我有些诧异,我说在东北种地应该很好啊,土壤肥沃,土地面积大,又可以实施机械化运作,种地应该会很赚钱,而且还有国家的种粮补贴。我们那里是丘陵地形,每个人口才有4分来地,一年的收成就只够满足一家人的口粮。

他望着窗外的渭河平原,笑了一笑,然后又转过头来凑上前说,其实东北平原上的农民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幸福,农作物一年只有一季,而东北的气象灾害又多,尤其是冰雹,有的时候都跟拳头那么大,冰雹一下,农作物基本上是大量的减产,甚至是绝收。而投入的成本却是巨大的,农药、花费、机器、柴油、种子,就算是年成好,除去这些成本,所剩无几,不到两三万块钱,人还很辛苦,那些年成不好的时候连成本都收不回,而政府对于自然灾害并没有什么补助。国家的种粮补贴,本来政策上就不多,然而到现实中,从省到市到县,一级一级都会以各种各样的理由卡掉一部分,到头来农民的种粮补贴只有很可怜的二三十元钱。

我听了他的这些话,心里五味杂陈,中国的农民真的很辛苦,这种辛苦不仅仅来自于繁重体力活的消耗,也来自于政策层面的关怀缺失,更多的也许是值得我们每一个人深思的体制问题。我问他,孩子是在读高中还是大学,他又笑了笑,告诉我他的孩子在读小学,因为他自己今年是三十岁。他看出了我脸上的惊讶,说道打隧道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所以就显得有些苍老。他这么工作,还是为了家里的孩子,孩子构成了他的世界,不管自己怎么在外面吃苦,他都希望孩子能够有所作为,将来不再过着他一样的生活。

生活,在农民的眼里,也许就是简单的吃饱穿暖,也许就是孩子的争口气,可是这些简单的事情却往往会在他们的身上烙下永久难以褪去的伤痕,也许伤痕在此显得沉重,可是当我们每一个平凡的人在经历不平凡然后回归平凡的时候再去审视、再去品踱,或许我们将会更加的能体会到那一份沧桑,那一份沉重。。。。。。

自古华山一条路,华山很险,许多的地方都是将近九十度的坡度,攀爬的人只能紧紧拉着铁链,踩在只有几厘米宽的槽道上小心翼翼的往上爬。爬的时候体验的是一种挑战,一种超越,当人生面临这些险峻时,我们能否做到坚持、能否做到不退缩却是一个很难确定的话题,这种不确定性给于我们的也许是一笔褪去了风华的财富,也许是一个遗憾与伤感并存的阁楼,在不经意间珍藏的,只是那些残垣和断壁。

我们在华山上艰难地向上爬,碰到了小学时印在课本上的挑山工。心里所承受的不是那份惯常的激动,而是一种从心底蹦出来的震撼。山路沿途有许多的小店,在山腰和山顶都有宾馆,它们所有的物资每天都必须由许多个挑山工从山底一步一步挑上山。

在一个平台歇息的时候,一位挑夫也爬上来了,艰难的放下担子,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的喘着气,这呼出的气来自他生活的幻化,来自这份工作梦想的绝灭。他的头发和胡子都是已花白,身体也显得很单薄,有些破烂的迷彩服在他的身上更衬托出了一种坚毅,这种坚毅带我们的除了心灵的震撼,还带给了我们的反省,这种反省我并不想说明,只是值得每一个人的思考。有些价值在面对这些思考时,或许会发现,这所谓的价值其实并不是价值,只是一个噱头,一出没有结局的戏剧。

他告诉我们,挑的担子有一百多斤,他们挑夫每天一大早就开始爬,直到下午三四点才能爬到目的地,一天就只一趟。而他们一天的工资则是38元。旁边的人不相信,说道至少有380元,而一个戴着粗金项链的中年妇女说就是给她3800她也不挑。他笑了笑,低头不语,只是擦着头上的汗和大口的喘气。我知道那些人读不懂他的笑,也许我懂,也许我不懂,而我所能做的,只是在用我手中的扇子给他老人家扇扇风,在我下山碰到他还在艰难向上行进时对他说一句爷爷加油。

稍稍片刻,另外一个挑夫也上来了,用挑夫也许不准确,因为他是背着的,如同四川农村里常见的那种背篓。我以前在报纸上看到过,他就是华山上的那个独臂挑夫,上下华山三千回。他与老爷爷打了声招呼,放下了背篓,靠在树上休息。一个路过的穿着白裙的小姑娘递给他一瓶矿泉水,并帮他打开。他笑着说了声谢谢。他的左臂是空空的在微风中飘动的袖子,背上的东西并没有挑夫挑得多,而他告诉我们,他一天的工资是28元。

也许有那么几个人会同情,去理解生活的艰难;也许没有人看得到他们,即使他们每一天都是在这条道上重复着昨日的故事。我们从来都觉得许许多多的选择都是必然,都是一个理所当然的弹珠,却忽略了弹珠在起跳那一刻的艰辛与痛苦,泪水与感伤。选择性的忽略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选择性的忽略了生活的点滴,选择性的忽略了沿途的美景,最终忽略的,却是那一份终究会风光不再的人生……

从华山上下来,已是下午两点多,在爬了将近8个小时候,还是没能到达顶峰,我们选择了放弃。沿途的观察、沿途的思考已然刻进脑海,终究是带着了遗憾选择放弃。我不知道这遗憾会不会让我笔下的画作也带上遗憾,这放弃会不会让我手下的琴键也选择放弃。

我们准备坐郑西高铁返回西安,却被告知高铁的票很难买,而且早已卖光。只能选择回到来时的那个小站,在那里坐普通的列车,依然会是绿皮车。华山站,是陇海线上一个很小,甚至可以选择性的忽略的一个小站,然而终究难以忽略,因为华山离这里只有8公里远。这里经常会有游客在此转车的。小站的售票厅只有十来平米,站前没有南方车站常见的车站广场,取而代之的是由周围的民房围成的一个小院,也只有差不多300平米。院子里坑坑洼洼,到处都是垃圾和断碎的秸秆,甚至还有驴粪。这种破败更加的让我觉察到黄土高原上这个西部小镇的落寞,也曾因为华山而欣喜,也曾因为旅游而激动,然而终究还是落寞了,说不清的一种伤感。

离火车到站还有三个多小时,我们去一家面馆吃了点东西。面馆显得有些脏,墙上的白粉蹭到了我的背包,也掉下了一堆依然落寞的白色粉灰,露出的是一块灰黑色的内墙,些许苍凉。苍蝇乱飞,通过开着的厨房门可以看到厨房里面的脏乱,然而这家面馆看起来似乎是这附近最好的一家了。我们可以选择,我们却也没有选择。

在同样小的候车厅旁边,是一间玻璃门的房间。上面挂着一块广告牌,告知那里是休息室,有空调,三个小时内五元,超出三小时不另算,提供开水。我们的火车还有将近三个小时,又因为天气炎热,便进去了,发现里面就是几条沙发和几个凳子,交了钱之后便寻一处坐了下来。收钱的是我们刚才在售票厅问询的那位工作人员,还是有些诧异,因为他告诉我们这间休息室是他家开的,并不属于车站。

因为很困,很快就迷迷糊糊了,快到我们火车的进站时间了,我醒了过来坐在那里,静静地看着这一切,玻璃门时开时闭,因为时不时有人进出,而那位铁路民警叔叔,则在不停的友好的招呼这些对他来说算是客人的过客,在客人出门时他甚至自己主动打开门,像酒店里的服务员一样欢送客人。我依旧是十分的诧异,似乎早已习惯了被那些穿制服的公家人漠视,然而在这里看到的却是一张微笑的脸,没有丝毫的鄙夷,没有丝毫的不屑。或许我们在不知不觉中走向了这个社会的奴役之路,却终究没有弄明白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会这样,当有朝一日,我们自己被像客人一样款待时,竟然是如此的无所适从,如此的感动。这感动中不知是我们的幸运,还是我们的悲哀。

如预想中的那样,还是绿皮车。坐在我旁边的是两个看起来像学生的女孩,但有一个明显很成熟。我跟她们聊了起来,她们都是在上海工作,此次是来陕西旅游,也是刚爬完华山下来。一个是上海人,在上海一所专科学校毕业,学的是园林设计;一个是武汉人,在原来的武汉城建学院毕业,学的是城市规划。她们现在在上海市中心的同一家公司从事设计。得知我在学建筑设计,算是半个同行,她们兴致很高的给我讲起了做设计这份职业的辛苦与是非,也说了一些作为大学过来人的职场中人,对我们还在象牙塔里的学生的一些忠告。

说了一会儿,也觉得没什么好说的了。我们都选择了少刻的沉默。我把头扭向了窗外,看着铁轨在轰隆的变轨声中时而出现,时而消失,这种感觉对我来说,一直都是一种美好,一种幸福。那个武汉的女孩拿起我面前桌上的《视觉》杂志,翻了翻,又放下了,告诉我这本杂志很文艺,我朝她微笑了一下,什么也没说,继续望着车窗外的世界。她们俩自己聊了起来,却都是一些职场里的琐碎,我不想听,我也害怕听到,我在构思着我的一幅画:一个人的旅途……

西安气温很高,很热。第二天就是端午节了,我需要在晚上坐上回武汉的火车,然后第二天早上到武汉后直接转车回家陪家里的爷爷奶奶过节。七点半从西安始发的火车,六点五十就开始检票进站了。坐上了位子,对面是一位大叔和一个看着有些滑头滑脑的青年,我旁边的是两个跟我差不多模样的学生。这两个学生是由一对中年夫妻和一个女孩陪同进来的,待这两人坐下后,他们三人告了别便下车了,却出现了窗户旁边的站台上,依旧望着车里。

指针指在七点整,还有半个小时。窗外的阿姨敲着窗户大声的交代着什么,但我们一点儿也听不到,我旁边的靠近走道旁的那位男生,他当然也没听到,只是不停的用手势加上非常浓重的陕北方言告诉外面的阿姨回去。外面的那位叔叔,望着他们各自无声的穿越,什么也没说。过一会儿,那位阿姨似乎想起了什么,拿出了手机,两个人,车窗外与车窗内,就这样说着,扯不断的挂念,扯不断的情思。

外面的那个女孩,很苗条的身材,也长着很甜美的面孔,一袭顺直的长发,穿着白色的齐膝裙子,配着浅淡粉红色的T恤衫,斜背着一个很精致的小包,给人的感觉特别美。她一直都淡淡的笑着看着车窗里,真的很美,甚至于我不敢往外望,怕碰到她的眼神,却又总在偷偷的往外望下。这种美,让我在那一刻想到了秋晨里的露珠,没有一丝瑕疵,没有一丝污垢,就是一种很淡淡的纯洁,抑或是淡淡的圣洁。

我忍不住问我旁边的男生,外面的三个人是谁。他告诉我,那位阿姨是他旁边那个男生的母亲,那位叔叔是他的父亲,而那个女孩则是他的姐姐。他们两个男生都在陕西一所大学读书,专业是工程测量,而且他们还是同班同学,这次是去南方工作。我笑了笑,对他说做父母的可真不容易,尤其是母亲,虽然儿子都这么大了,可是当儿子奔赴职场时却依然如此的不舍,如此的挂念。他也笑了笑,点了点头。并告诉我他们现在是大二,但已经毕业了,所以现在就放暑假了,这次一起去南昌铁路局工作。这也是他们第一次去南方,也是第一次离开陕西。我向他介绍了下武汉,他感到很新奇。从他无法说清楚的普通话里和他瘦黑的脸庞里可以感觉到,他来自于陕西的农村,也是一个很朴实的学生。我突然有些担心,我在武汉被骗过许多次,我怕他也会不识南方人的狡猾,便告诉他在南方要注意哪些,譬如骗子多、气候湿热等。

他们就这样去工作了,短短的两年大学时光不知道给他们留下了什么,也不知道带给了他们一些什么,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可是外面的世界却从来都不是想象中的那么纯真,当我们无数次的碰壁,直到头破血流,才能真正的去明白“成长”两个字的真实含义,也只有在那一刻,这个世界才会告诉我们什么是为人处事,什么是现实生活,我们在被迫的经历着,也在被迫的成长着。

因为我聊起了武汉,对面的那个青年本来一直在一声不吭的摆弄手机的,也插起了话。我穿的是我们学校书法协会的文化衫,上面有标识,他从我穿的衣服上得知我是去武汉的。他聊了好多武汉的一些事,似乎对武汉很熟。我问他是不是武汉的,他告诉我他不是武汉人,是西安人,只不过在武汉工作。我问他在武汉做什么工作,他笑了笑,停顿了几秒,有些不情愿的告诉我他什么都干,是在武汉混的。我只好说不管做什么工作,只要自己喜欢就好。

他似乎对中国的现有体制很有自己的看法,当然与大多数愤青的观点差不了多少。他看着我喝了口水,说这水肯定是假的,火车上卖的东西都是假的。然后他从教育到体育,从政治到经济,发表了他的一些高谈阔论,却在说话过程中,总是会夹杂着几句脏话。这让本来对他第一印象就不是很好的我更不想跟他说话了,只是敷衍性的答嗯和点头。他在武汉混迹了几年,失去了北方人特有的憨厚老实,似乎满身都是南方人普遍的那种精明或者说是狡诈,也许他更能适应这个所谓的现代化社会,却在不知不觉中丢失了一些人生中最宝贵的东西。我不知道这些评论代表着什么,也许是我对他说不清的嫉妒,也许是我固执的追求,也许,还是我的幼稚。

我主动问起对面的大叔去哪儿,他说去这趟列车的终点站厦门,这在第三天的早晨才能到,然后再转车去泉州,那儿是他工作的地方,他在一家印染厂做机械维护。他这几年很少回家,一来工作忙脱不开身,二来回陕西大山里的家很不容易。这次是回家陪他女儿高考,本来想多待几天,但公司那边总是打电话过来催他,在他走的时候,女儿哭得一塌糊涂。她老师告诉她姥姥,她在作文里写道她缺少父爱和母爱。他跟妻子都在外工作,从女儿读小学三年级起便把她交给了她的姥姥,在这将近十年里,他们夫妻跟女儿待在一起的时间加起来都不到一个月,只是每次见面,都感觉到女儿长大了好多,也感觉到女儿对他们的感情陌生了些许。女儿这次高考她自己感觉还行,她女儿英语特别棒,尤其是口语,现在在参加陕西省的一个英语大赛,如果获奖就能被西安外国语大学破格录取。说到这里,大叔一脸的自豪。

我问那到时她女儿的升学宴时不是又要回来吗,他告诉我,他在出门时都已经全都交代好了,让她的舅舅来处理。她舅舅舅妈对她就像自己的女儿一样,这么多年来都全靠他们的照顾。他说自己和她母亲在外辛勤工作,女儿读书的费用没有任何问题,只要她肯读,他们做父母的就算是自己苦点也不会让女儿有半点的委屈。

也许,对于她女儿来说是不幸的也是幸运的,不幸的是这么多年来没有父母的爱时刻在身边陪伴着她,幸运的是她有一位这么平凡却又是如此伟大的父亲。当这位父亲离开家乡,离开女儿时,我想他的身上所承受的不仅仅是那一份对家庭的责任,对女儿的不舍,还有那一份对生活的抗争,对命运的搏斗。这些伟大的父亲们,在中国的大地上并不少见,然而他们却都实实在在的构成了中国人的脊梁,留存下了支撑,留存下了希望……

火车在华山站停下了,原本只停留两分钟的车子在停了十分钟后依旧没有任何启动的迹象,车里的乘客有些奇怪,但都只是嚷嚷几句,然后都各自做自己的事,聊天的聊天,玩牌的玩牌,看书的看书。在过了半个小时后,车子还是没有出发,乘客们开始有些着急,问起推着售货车路过的乘警,然而他们也不知道。我的心里,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在酝酿着。

稍后,一位乘警来到车厢,告诉大家,陇海线前方线路出现问题,这列火车将返回西安,停止运输。乘客中一阵骚动,大家都很不满,从西安那边出发开了几个小时来到这里,现在又返回西安,那大家的损失怎么办,而且很多人都是赶时间的。对面的大叔公司那边催着,我也要按着计划明天赶回家里,而且回家的车票都是已提前买好的。然而乘警说完后并没有回应大家的质疑,离开了这节车厢去了另外一节。再过一会后,另外一位女乘警过来说,所有的人在这里下车,到时铁路局会再想办法运送大家到达目的地。这个模糊的说法更加激起了大家的不满,有的人开始骂起来。这地方就在山脚下,黑灯瞎火的,这两千号情绪激动的人下车后,谁也没法预料会发生什么。再过几分钟后,车厢里的广播响起来了,告诉大家在武昌站之前的下车,武昌站之后的跟随列车一起返回西安。这似乎是最后的说法,车厢里引起了更大的一阵骚动,从车窗外可以看到站台上有其他车厢下了车的乘客。车厢里几位在一起的穿着武警制服的女乘客开始收拾行李,准备下车,其他乘客便跟风的开始下车,我也不例外。

我在准备从座位上离开的时候,对面那位也到武汉的青年开始骂起来,骂乘警,骂铁路局,骂中国,满口的都是在武汉常听到的“汉骂”,还鼓动大家殴打乘警,似乎唯恐天下不乱,这让我觉得很恶心。他自己也开始拉起行李箱准备下车。在那一刻,我突然有一种对大叔的不舍之情,便向大叔告别,并跟他交换了联系方式,他姓华,他让我叫他华师傅。我让他一路保重,他拍了拍我的肩膀,鼓励我好好努力,然后相互说了声“再见”我便下车了。

下了车的乘客都是一副很焦急的样子,不停的追问站台上的华山车站工作人员怎么办,他们自己都说不知道,只让我们从出站口出去,等候通知。下了车的乘客有一千来人,拥挤在这个袖珍似的小站里,各种各样的质疑声和骂声充斥着整个夜空。漆黑的大山更给大家带来一种压抑,一种恐惧。这个小站的进站通道和出站通道是同一条只有一米来宽的天桥,大家从天桥上挤入院子中,院子里没有一盏灯,黑压压的都是人头,抽烟的,骂娘的,吵架的都有。夜晚黄土高原上的天空竟也没有出现任何的星光,这让本来就很压抑的乘客们开始有些不理性起来。有的乘客一边骂一边用脚踹候车厅的铁栏杆,有的乘客直接指着车站工作人员的鼻子大骂起来,而稍显理性一点的则是严肃的告诉工作人员他要投诉。大多数的人并没有卷入到这场小规模的骚乱中,中国人历来都是顺民。

这个小站的工作人员总共只有几个人,一下子面对突然涌来的一千来号人,而且还是在晚上,他们都显得有点胆战心惊,如果稍微没有处理好,很容易就被这群情绪失控的人群殴,这在其他地方并不是没有先例。我以为车站会向华阴市公安局请求支援维持秩序,然而终究没有。这个晚上,对于他们的职业生涯来说,或许都会终生难忘,面对乘客的刁难,面对乘客的辱骂,他们都选择了最大程度的克制,也许感觉到了这些人对他们的威胁,他们身上的衣服都已经汗湿了。车站广播里除了播放正常的登车通知外,不停的在劝告大家不要着急,车站一定会想办法让大家回家。这样的播告除了引起乘客们的一阵骂声后,也的确在逐渐平息乘客们的愤怒情绪。

半个多小时后,一位工作人员拿起扩音器对着拥挤的人群喊道,大家可以去售票厅改签,有一趟火车与大家刚开始乘坐的火车路线大致一样,如果不一样的,请选择所去目的地最近的车站下车。由于那趟车很快就要到站了,大家开始往售票厅涌,将近五六百人拖着行李挤向那个10来平米的售票厅,多数人没有挤进去,显然身上的行李拖住了他们的行动脚步。售票厅里只有一个窗口,计算机打票系统停用,没有一个人排队,大家跟发疯了似的挤在那里,甚至于因为拥挤而相互辱骂。一个女人抱着孩子,无法在拥挤的人群中脱身,怀里的孩子可能因为被挤痛了,大声的哭了起来,而这哭声和他母亲的叫喊声都没法让这群疯子拥挤的力量释放掉,被淹没在这份喧嚣与嘈杂中。

这列火车晚点了两个小时,车站的工作人员不停的抚慰大家的情绪。时针指向了午夜十二点,端午节到了,车子也终于到站了。大家的端午节将会在车上过。上了车之后,我给华师傅发了一条短信,告诉他我已经坐上了另外一列火车,并祝他端午节快乐。当天下午,他给我回了一条信息,他还在西安,将乘坐晚上的一列火车回厦门,并谢谢我的问候。

中国人从来都很听话,都是顺民。然而在面对个人的利益时,他们的本质才真正的显露出来,他们终究会是一群暴民。秩序只是他们口中的一张空头支票,而所谓的道德在利益面前都会是那么的不堪一击。我们的愿望,似乎只是奢求;我们的请求,更只是一个笑话。大多数的中国人,在柏杨笔下,终究还都只是丑陋的中国人……

在华山站等候列车的几个小时里,我背着重重的行李显得有些吃力,没有地方可坐,也没有地方可以放下行李。站在我旁边的是一位五十多岁的大娘,她很矮小,也有点瘦,抱着一个很大的红色的塑料袋,里面装的什么我并不清楚,但看得出她也显得比较吃力。我喊了她一声,问她需不需要我的帮助,她说不用,她虽然是重病号,但身子骨还硬着呢。然后我们便聊了起来。她是从西安的长安医院来,这次是回河南信阳家里拿医保卡,然后再回西安。她的儿子儿媳在西安等她,她的丈夫在信阳家里。她不要她的儿子帮她回家拿,她要自己来。她以前在武汉协和医院治疗时都是自己一个人去的。

铁轨上偶尔有远处的火车的强光灯射过来,大家以为是我们要乘坐的火车来了,人群便向前涌进一步,但最终在看着这列路过的火车是一列货车后又停了下来。每一次几步的涌上前,大家都没有任何的秩序,我怕大娘在黑暗中跌倒,便扶着她,提醒她注意。我说我想投诉,她问我是不是便衣记者,我笑了笑问她我像记者吗然后告诉他我还是在武汉读书的学生,而且我的家乡叫阳新,与她的家乡信阳读音差不多正好相反。

火车终于到站了,大家要从天台下楼梯,楼梯道里依旧是黑的,只有一丁点从候车室透过来的微弱灯光。我怕大家一窝蜂似的下楼梯会把她推倒,便让她紧紧贴着栏杆走,我在外围紧紧地拽着她以抵挡人群的挤压。背上沉重的书包被后面的人推着,我和大娘差点一起摔下去,然而终究还是很幸运的下到了站台,我们都有一种获得新生的感觉。然而更大的挑战却还在后头,那就是上车。不到一米宽的列车门,每个车门前几乎都围了几十个人,任凭乘警的训斥,大家还是没有秩序。我想到了以前在媒体上看到有乘客因为挤压而摔倒火车道上身亡的新闻,不由得替大娘一阵害怕。我和大娘想最后上车,然而拥挤的人群让我们无法后退,只得被人流推着向车门口涌去。一个穿着短衫和热裤的女孩第一个挤进了车门,但是她手中装着物品的袋子被挤掉了,掉到了火车道上,她大声的喊着请大家帮她捡一下,然而没有人回应她,而她也退不下去。或许只有等大家都上车了,她才能够下车去捡自己的东西。我在这一刻甚至都表现出了些许的幸灾乐祸,后来上车后想想对我自己竟有点鄙视了。

我把大娘从后面用力扶着,把她往前推,并大声喊着,这是一个重病号请大家不要挤,然而无济于事,不过大娘还是安全顺利的上了车。我背上的书包限制了我的移动,便放下手,让大娘进去,我自己在外面等大家挤完了后我再上车。站在站台上我以一个看客的身份看着这群人在车门口折腾,不由得觉得好笑。不过幸亏大娘安全上车了,这一点让我很高兴,也放下心,待会儿上车后我随便找一块地站着就行了。乘警看着我笑,又看了看门口的这群人,冲着我无奈的笑了下。

上了车,听到大娘喊我的声音,我回过头去看看,她满脸的一幅笑容,告诉我她占到了两个位子,让我过去坐。我鼻子竟突然有些酸,从过道里拥挤的人群中穿过去坐到她旁边,连忙说“谢谢”。她倒反过来对我说谢谢,谢谢我的照顾,说我是好学生、活雷锋。当“活雷锋”只是成为大众的一个娱乐话题时,当“活雷锋”这三个字被许许多多的人鄙夷时,竟然在这里听到了来自大娘口中真诚的赞美,我着实感到很诧异,也很感动。并不是因为她的赞美,我只知道我所做的只不过是力所能及鸡毛蒜皮的小事,而是因为在这个物欲横流的社会里,还有人知道雷锋,还有人在以雷锋为精神的榜样。

坐下后我跟大娘便一直聊了起来,直到凌晨四点。大娘很健谈。但当她告诉我她是骨癌晚期的时候我还是很震惊,她说她一直都很乐观,该吃的吃,该喝的喝,该玩的玩,没有丝毫的心理负担,每一天都很快乐的过着。三年前在武汉协和医院,医生告诉她只活的了一年半,然而已经过去了三年。在说话的过程中,她始终都是乐呵呵的,这让我感到一丝惭愧,也替那些动不动就搞自杀的青年人感到汗颜。她去年去秦皇岛玩,虽然她不信基督教,但还是给同去的几位基督教徒写了一首赞歌,她在我面前唱起来,挺好听的。生命的时光只是一缕云烟,当你静下心来去热爱生活时,你才能真正的体会到那缕云烟的柔美;如果你只是心烦气躁,悲观厌世,再怎样的美在你的眼中不过是一片寒秋落下的枫叶罢了,没有丝毫的价值,生命亦是如此。

大娘的父亲是老红军,她自己在年轻时在军队里度过几年,后来转业到信阳市新县的卫生局,在那里一干就是二十年,领导看着她日渐消瘦,才让她去检查身体。协和医院的医生把写有检查结果的病历给了她的儿子,她儿子不敢给她,可她还是要来了,但依旧是乐呵呵的,她很坦然的接受这个结果,当她要进去化疗时,她还在乐呵呵的给她的孙女讲述当兵时的故事。

大娘在讲述她的家庭时,写在脸上的是一份自豪。她告诉我,她的丈夫在日本工作了十四年,回来后他们在新县最豪华的地区买了三百多平米的别墅,而他们所在的那个富人区里,有当地的政府官员还有林瑞集团的老总都是住在那里。当我用日语跟她交流时,大娘说她丈夫会说日语,她只知道一些非常简单的,她竟然很顺畅的把五十音图竖着背来了。她的儿子很优秀,非常幽默,而且很有才华,从小练钢琴,在全国的一个钢琴比赛中夺得一等奖,本可以在郑州的一个大学的音乐系任教,但最终还是选择了在家乡的高中教书,因为她不希望她的儿子离开家太远。我告诉她我也在学钢琴,她一下子就乐了,特别高兴,不停地说好。她的儿媳是一个英语教师,也很贤惠。

大娘在说这些的时候,很开心也很自豪。虽然癌症晚期在折磨着她的身体,但她依旧是那么的乐观和开朗,我告诉她我要向她学习,她又一次笑开了,在这个老人布满皱纹的脸庞上,画下的却是如同婴儿般最纯真的笑容。她拿出一个小本子,要我的联系方式,说要好好谢我,我不知道怎么办,便索性在她的小本子上写下了两句祝福语,告诉她我只是一个学生,如果是她的儿子碰到这种情况的话,他会做的更好。见我不肯留下我的联系方式,她就非要让我记下她的联系方式,她家的地址,她的手机号,她丈夫的手机号,告诉我她在资助一个山西的高中生,那位高中生去她家玩过,希望我将来有机会也能去她家玩,她一定会好好招待我。

火车到达了信阳站,我把大娘护送下车,她紧紧地握着我的手,不停地说谢谢小朋友,谢谢小学生,谢谢活雷锋,让我将来一定要去她家,这让我很尴尬,也很惭愧,我真的不知道我做了些什么,却获得大娘如此的感激。当我回到我的座位上坐着的时候,大娘还在窗户旁边朝我挥手。突然想起来竟然忘了跟她说声“端午节快乐”。大娘的家庭是完美的,她也没有任何的遗憾,没有任何的感伤,只是在不停的享受着那一份简单的幸福。当日后遭遇困难、遭遇挫折想要放弃,接近绝望时,再想一想大娘面对癌症晚期时的笑容,或许将会是另一番情境,也将是另一番选择,另一番人生……

每一个平凡的人,都有不平凡的故事,却往往在那些英雄人物的星光下,被隐藏在了岁月的洪流中。当我们拨开时间的枝叶,那些简单的幸福,那些平凡的感动在阳光的映衬下是那么的令人神往,回归于梦里的故乡,让我们在不经意间热泪盈眶。这是一个平凡的世界,一段平凡的故事,却是在叙说着每一段不平凡的传奇……